用生物學思維,可以解決金融市場的損失問題嗎?
我們身處于技術復雜性臨界點時代,復雜系統里的任何一個微小變化,都可以通過網絡被放大并引發反饋,從而使世界變得更為復雜。傳統的思維無法應對,而生物學思維更愿意接受多樣性,在抽象化的復雜性上采取相對的容忍度,對于我們認識世界至關重要。

姚斌
無處不在的復雜性問題
世界的復雜性無處不在,比如,有的汽車在行駛過程中會因為故障突然“擅自”加速,這種意外很可能導致傷亡。如果分析這種事故,大體會歸結為駕駛員操作失誤、墊氈頂住了油門加速踏板、油門加速踏板黏滯未能及時復原,等等。但是,這些原因并不能解釋所有的意外加速事故。實際上,對意外加速事故的發生,發動機軟件系統的龐雜和糟糕的設計,都應該承擔相應的責任。系統的極度復雜性,讓我們很難理解其中相互作用的部件的深層問題和缺陷。
類似情況可能發生在任何系統中,以空中交通預警系統為例,人們創建這個系統的目的是為了防止飛機在空中相撞。這個系統會提醒飛機駕駛員注意潛在危險,并告知如何根據規則作出應對。每當有人提出一項新的系統規則時,有關方面就會通過模擬試驗來測試其效果。在若干次測試中,如果表現均能達到預期,新規則就會被批準投入使用。但是,幾十年來這個系統的規則已經變得極其復雜,甚至復雜到全世界只有屈指可數的幾個人能夠真正理解。不但一般人無法理解,即使是專家,有時也會對系統在某種情況下所作出的反應感到困惑。
最有意思的是,在一個家庭中,總會有一個人會因為計算機或某種機器無法正常運行而受到指責,在其他人看來,他/她只是用手碰了一下,就把事情搞砸了;有時甚至只要某人在場,人們就會認定他是導致某種技術無法正常發揮作用的原因。例如,一個學生暑假回到家中,偏巧打印機壞了;一個親戚來訪,剛好電腦鼠標就失靈了。將這些故障的設備交給他人維修,一到他們手上,故障就消失得無影無蹤,而當把設備帶回家后,卻發現它仍然無法使用。實際上,人們不知道,即使是功能平庸的家用臺式電腦也是非常復雜的,復雜到地球上任何人都不知道它在做什么、怎么做。
因此,有人聲稱,我們生活在一個“糾纏時代”。在這個糾纏時代里,人類的線性思維無法應對其自己所創造的環境。如果僅僅是日常生活那也還好,但如果高度的復雜性作用于金融市場,就會遭遇重大的損失。在當今的金融市場上,參與者并不僅僅是人,大量以各種信息為基礎的計算機程序也參與交易,而且速度比人類手動執行要快無數倍。這些計算機程序以異常復雜的方式相互聯系,并通過巨大的交易網絡對決策進行級聯式放大和傳播。
系統的極度復雜性,讓我們很難理解其中相互作用的部件的深層問題和缺陷。圖/視覺中國。
2010年5月6日,全球金融市場出現了閃電崩盤,證券市場出現了大規模的、非常迅速的巨幅震蕩。許多上市公司的市值都因此遭受重創,不過不久之后又都基本重回原位。這次閃電崩盤涉及一系列交易算法和實施細則,而這些算法和法則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進行“交互”,也就是復雜性科學經常提到的“涌現”,在短時間內便造成了數十億美元的損失。金融系統異常復雜,它們是更高層級的技術生態系統的一部分,而這個技術生態系統決定了每種證券或商品的交易時段。可以說,地球上沒有人能完全理解金融世界中相互關聯的所有系統,甚至沒有人能完全理解其中任何一個系統。
造成復雜系統形成的原因有很多。我們只要舉出其中的一個,就知道有多么復雜。“吸積”這個詞來自天文學,是指行星系由一團旋轉的塵埃和氣體凝聚而成,這種星星點點的累積過程就是“吸積”。將這個詞運用到復雜系統中,可以解釋復雜形成的原因。比如,在法律體系中,隨著時間的推移,法律條文總會被修訂,由于法律體系不斷地吸積,最終形成了一個拼湊起來的系統。
系統越來越復雜,有人就嘗試解耦某些系統,將它們拆解為更小的單位,以保證其相對簡單性和可管理性。這就好比,如果某家公司的規模已經變得過于龐大,且預期其失敗會造成級聯式沖擊,那么就必須對它進行拆分或縮小規模。然而,這種做法往往事與愿違,在大多數其他類型的技術系統中,各部分之間的互聯通常只會繼續猛增。無論多么努力,我們的大腦和社會在面對這些復雜系統時的表現,都可能力不從心。
在國際象棋比賽中,計算機比人類強大得多:計算機能夠想到人類棋手不可能想到的走法,并取得最終的勝利。那些極具計算機特色的走法被稱為“計算機走法”,人類棋手幾乎從來不會用,那種走法看上去似乎是錯的,但其實很有效。在最高級別的對弈中,對人類來說,國際象棋顯然太復雜了,因為交互的部分太多,即使是像卡斯帕羅夫這樣的國際象棋特級大師,也無法完全理解。許多時候,我們甚至無從分辨哪個決定是錯的,哪個決定是對的。
紀錄片《阿爾法狗 AlphaGo》海報。這部電影全方位展示了人機大戰的過程,更盡可能多地揭示了人類思維的工作方式和人工智能未來的工作方式。
以生物學思維應對復雜世界
那么,如何解決復雜的技術系統問題?在《為什么需要生物學思維》這本書中,復雜性科學家塞繆爾·阿貝斯曼提出,應該以生物學思維來解決問題。
原因有三:一是生物系統通常比物理系統更復雜,而我們的技術系統正變得越來越復雜,更像生物系統;二是生物系統是有歷史的,生物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進化,容易受到進化的影響,之所以會呈現復雜的結構,是因為系統中存在極為復雜的歷史路徑;三是生物系統可以通過高度最優化容限模型來進行分析。與生物系統相似,技術系統可能會因為一些很小的干擾就出現災難性的故障。因為生物系統與技術系統存在著深遠的“親緣”關系,這意味著我們可以從生物學思維中學到很多東西。注重細節、強調多樣性的生物學思維,將會為理解雜亂的進化系統提供一個至關重要的視角。
《為什么需要生物學思維》,塞繆爾·阿貝斯曼著,賈擁民譯,湛廬文化 | 四川人民出版社2019年5月版
生物學家,特別是野生生物學家,在研究生命體的復雜性和多樣性時,都會考慮它們的進化軌跡。這種方法特別適合用來理解復雜的技術系統。他們很清楚,一次只能研究生態系統的一小部分,而且即使是針對某一部分的研究,也未必會完美無缺。他們只研究少數物種之間的作用,很少考察某個地區完整的物種網絡。野生生物學家對自己的判斷非常堅定,而且明白,在任何時刻,都只能觀察周遭復雜情況的一個片段。
生物學思維可以幫助我們理解很多難以解釋的問題。比如,我們如果借鑒生物學家對癌癥的觀點,那么就是,在某些細胞長成腫瘤后,不能簡單地說這是某件事情出了問題。癌癥其實是諸多因素和多種生活反應累積所致,而且在這些因素和環境之間還存在復雜的相互作用,癌癥是身體出現了大規模故障,而這種故障足以致命。
如果說,生物學思維是理解復雜世界的一把金鑰匙,那么,這些生物學思維可以被表述為:不要被表象所迷惑;以欣慰感看待不理解的事物;謙卑之心加上迭代的生物學思維。我們必須努力維持兩種相互對立的狀態:第一種狀態要求我們努力克服自己的無知,絕不能沉迷其中;第二種狀態意味著一旦理解了某個事物,就不要認為它是理所當然的。這就是科學的思維,也是生物學思維,是我們學習新事物和解決難題的必備能力和先決條件。
雖然,阿貝斯曼認為,這本書未能呈現出他本人的全部思考,但是他所闡述的思想已經非常廣泛。在巨大的技術復雜性面前,普通人作出劇烈的反應也是很自然的。因為他們對技術所導致的復雜世界要么深懷恐懼,要么過度崇敬。這兩個都屬于極端反應。那么,阿貝斯曼在破解極端反應的道路上,顯然為我們提出一個可行性的解決方案。
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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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斌
編輯 | 徐學勤 榕小崧 喻子豪 李永博
校對 | 翟永軍